玖肆

人生有梦,各自精彩

【0123】少年游

#古风青梅竹马养成  1.5w字一发完

#冬雪渐飞宫墙柳,天家不抵少年游

  下了一夜雪,积在宫墙上,像围了暖和的毛绒边。

  即使穿了棉衣,简隋英的身手依然矫健,此刻提着杆子非要捣鸟雀的巢,一个宫的侍从都劝不住,巴巴地嘱咐,殿下小心滑,千万莫摔了。

  “隋英。”

  清冽的嗓音传来,简隋英回过头,面如冠玉的少年一身白衣,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,他走过来,熟稔地把手炉塞到了他的手上,“殿下又贪玩了,先生教的书你会背了吗。”

  “背什么,那不都有你么。”简隋英笑,李玉来他就不无聊了,贵手高抬免去鸟巢一场无妄之灾,拉着李玉要去赏雪,李玉跟着走两步便停了,反拉住简隋英:“陪你赏雪可以,今晚习字不许抵赖。”

  “……知道了。”简隋英无奈,随即很快又将此抛之脑后,真到了晚上,他自有另一套说辞。

  李玉看着年轻殿下不加掩饰的敷衍,颇为好笑,脚下一松,便又被简隋英拉着手腕走了。

  看着天地落白,李玉渐渐晃神。

  

  1.

  那年两国交战,李国战败,不得已割让了十五座城池,又苦于族中没有女眷可以和亲,皇帝忍痛将小皇子以质子身份送入了简国,希望换取几代和平。

  李玉方才六岁,从未见过母后那么难过的模样,搂着他哭了一夜,又同他说了好多话。

  “采薇是母后的陪嫁,她陪你去简国,以后便是她照顾你……”

  “你一定要谨慎小心,要听采薇的话。”

  “孤身一人,便再也不比从前了……”

  她拔下头上的象牙簪子放进李玉手里,说想念母后就拿出来看看,李玉笨拙地替她拭泪,他只知道他要去很远的地方,于是他安慰道:“母后莫伤心,玉儿不怕。”

  母后不断用手摸着他的脸,愈发泣不成声。

  李玉坐在去简国的马车上,城墙上送行的身影渐渐看不清,采薇把他抱在怀里,撇过脸悄悄哭,他的眼角也不知不觉跟着落了一滴泪,翻出了那支象牙簪握在手上。

  幼年为质的日子比想象中的还要难过,简国的皇帝连召都没有召见过他,内务府将他的住处安排在冷宫旁边,反正都是深宫里再也不会翻身的东西,没人在乎六岁的孩子,只要不死便够了。

  偌大的破院,李玉跟侍女相依为命,采薇只有十六岁,却像姐姐一般领着他,护着他,冬日炭火不够,她就去捡其他宫灰烬里没燃尽的,御膳房苛待的伙食连小孩子也不够吃,采薇去央求总管多分一些饭食,结果被打了出来,李玉看着她带淤青的胳膊,默默低头,把饿字压下闭口不提。

  又过了几天,李玉突然发现送来的晚饭变多了不少,他惊讶地询问怎么回事,采薇告诉他,那天有皇后宫里的姑姑路过,回去把这件事禀告了娘娘,皇后立刻就命御膳房不得轻怠,他们这才有一餐饱食。

  “我听说皇后是念佛的人,果然是菩萨心肠,殿下,御膳房以后也不敢再欺负我们了……”采薇很高兴,李玉大口吃着白面的馒头,心中也记下了未曾谋面的皇后。

  从锦衣玉食的皇子流落到敌国的质子,这宫里太深了,李玉时常在院子里看着四方的天,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,什么时候才能回家,他想父皇,想母后,想皇兄,李玉摸着头上的象牙簪,默默担着不符合年纪的苦难。

  李玉第一次去御花园是因为下了雪,李国在南方,他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雪,一时得意忘形,走出了宫门,结果就遇上了几个并肩的男孩,其中一个略高的一眼认出了他。

  “这宫里哪有这么小的小孩儿,穿这么素,喂,你就是李国送来的质子吧?”那位世子毫不掩饰嘲弄的目光,见李玉默认,他便洋洋得意,“这是我们简国的地盘,我们兄弟要在御花园里玩,你以后不许来!”

  “就是,你爹打了败仗,你是人质——”

  “下次再看见你,我们可就不客气啦!让我想想……嗯,二皇子,你说,下次看见他怎么办!”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,最后统一看向这里唯一的一个皇子,也就是简隋林。

  那男孩长得很漂亮,却笑着说:“先生新教了一个卧冰求鲤的故事,不如让他试试。”

  ……

  在那以后,李玉一直都避免出门,出门也躲着人走,每日只在自己宫里活动,小小年纪就养成了内敛坚韧的性子,他这时才懂得母后的话,孤身一人,便再也不比从前了。

  已经没有人护着他,也没有人为他撑腰。

  李玉在这此为质的第三年冬天,简国的皇后突然病重了。

  采薇告诉他此事的时候,李玉心中泛起淡淡的哀伤,毕竟那是他入宫里尝到的第一份温暖,也是唯一一份,哪怕只是随手一道命令,于他却是雪中送炭的恩情。

  “我想出去走走。”他说着,随即披起衣服,采薇嘱咐他早回,李玉心不在焉,沿着宫道的小路熟稔地钻过一处破墙,绕到了一处宫殿的后墙外。

  墙的另一边传来了诵书声,那是皇子公主们上学的地方,读书这种事李玉不敢奢求,能来隔着墙听一听已是不错。

  李玉站在墙根下渐渐听得入神,突然觉得头顶被什么砸了一下。

  李玉一惊,定睛看着滚落在地上半块瓦,没等他反应过来这东西为什么会从天而降,墙头多了一角衣衫,紧接着一个人影便落了下来。

  “啊!”

  “诶——”简隋英大叫出声,谁知道墙后还有个人啊,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,匆匆改变落脚点,但却失去平衡,最后挟着李玉一起摔在了雪上。

  说是飞来横祸也不为过,李玉下意识推开身上压着的少年,对方生了一张极其精致的脸,脖颈间沾着梅花香气,与他对视时错愕片刻,刚想说话,却听见墙内传来的一句:“外面是什么人?!”

  简隋英这下顾不上别的,匆匆说了句“别说你见过我”,然后便丢下李玉跑了。

  “你……”李玉瞠目结舌,根本不认识这是什么人,看穿着之华贵,气质之脱俗,怎么也不像该翻墙的身份,尤其是腰上的玉佩,他记得二皇子也有一个类似的。

  赶来的巡逻队只看见了李玉,李玉只好解释是他脚滑摔了,士兵们一看是西宫的质子,纷纷鼻嗤,很快散去了。

  说来也没过多久,李玉就知晓了那人的身份。

  除夕那天,李玉本以为大半宫里的人都该去参加宫宴,这才溜出去,却误算了时辰,刚好撞到了世子一行人。

  “李玉!”

  想脱身已经来不及了,李玉转头:“世子有何吩咐。”

  “见我们就跑,你亏心什么?难道你偷了东西不成?”

  “我没有!”

  世子轻蔑一笑,下令道:“来人啊,搜他的身,看看他有没有揣东西!”

  李玉抿着唇,垂在身侧的手捏成了拳。

  “你们差不多得了。”

  突然传来这样一道声音,几人转头看见来人都愣住了,也包括李玉,他茫然地看着那少年,听见世子讪道:“大皇子怎么来了……”

  简隋英老远就看见这边热闹,定睛一看李玉眼熟,这才想起来见过,反正他平时也不屑与这几个人为伍,解围也是举手之劳。

  “这是唱的哪一出啊。”

  “哥,”简隋林淡笑:“我们在玩游戏呢,大哥要一起吗。”

  简隋英哼一声,“我看人家未必想跟你们玩,欺负小孩有意思吗。”

  简隋林的笑容一僵,简隋英接着说:“宫宴要开始了,还不走?”

  李玉站在原地,眼看翻墙的少年三两句话就带走了围困他的皇亲贵族,后知后觉他那天遇见的正是大皇子,正宫皇后所出的嫡长子。

  他没法道谢,只能目送大皇子远去,看着他腰间的玉佩一闪而过,上面刻了一个“英”字。

  那个字映在了李玉脑海里,他一直回到宫里都觉得脚下轻飘飘的不真实。

  采薇问他是不是又遇到世子他们了,李玉这才回神,点了点头,将今日的事情和盘托出,但是隐去了那一面之缘,采薇惊讶极了。

  李玉想了想,突兀问道:“你说,会有人在自己家里做贼么。”

  采薇还在神游,下意识说当然不可能,家是世界上最舒心的地方。

  李玉也觉得是。毕竟他多想回家啊。

  

  2.

  那年冬天格外长,三月初,残雪消融的天,最是刺骨寒凉。

  李玉根本想不到简隋林会直接带人来到西宫,不由分说将他拖入冰天雪地里。

  男孩围着貂裘,贵气逼人地坐在太师椅上,好整以暇地看着李玉:“我大哥说,不让我们找你的麻烦。”

  “没想到你小小年纪,告状的本事倒不少,我们好心带你玩,你却不领情。”简隋林笑起来温文尔雅,“没做的事硬说我们做了,那我只好过来假戏真做,不能白挨大哥的教训。”

  简隋林命人按着李玉,要他在殿门口跪上一天好好反省,李玉只穿了一身布衣跪在雪里,不过一炷香便已经浑身湿透了。

  他咬着牙一言不发,脊背颤抖又挺得笔直,听见采薇在旁边磕头求情,但无济于事。

  “二皇子…我们殿下年纪还小,穿得又少,不能跪那么久啊!”

  “请二皇子您罚奴婢吧!奴婢替殿下受罚!”

  “把她丢出去。”简隋林淡道。

  采薇被侍卫丢出西宫,摔得浑身疼,她慌乱爬起来,边抹脸边向皇后宫里跑,一刻也不敢停,偌大深宫,能救李玉的只有那个宅心仁厚的皇后了。

  可是赶到皇后殿里,她被侍卫拦在外面,说什么也不放她进去。

  “什么二皇子,我们只有一个二皇子,不叫李玉。”

  “求求你们,人命关天,让我进去吧!皇后娘娘……皇后娘娘!”

  采薇被捂住嘴,侍卫正要把她强行带走,简隋英这时候却走了出来,“什么事这么吵,母后要休息不知道吗。”

  “参见大皇子!”

  采薇瞪大眼睛,拼命咬了侍卫的手,这才得空哭喊。

  “大皇子,您救救我们李玉殿下吧——”

  

  李玉觉得每一处骨缝都有利刃在切割,他的身体从膝关节开始僵硬,到最后全身都已经麻了,他睁着眼,努力想着时辰,却已经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,渐渐地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。

  他想睡了,梦里或许不会这么冷,这么孤独。

  “李玉!”

 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,李玉隐约闻见一缕熟悉的梅花香。

  “李玉!你醒一醒!”

  有什么人在喊他,但是他已经困得不行了……

  简隋英接住倒下的李玉,愤怒地抬起头:“简隋林!我说的话你都当狗放屁了?!李玉要是死在这里就是两国交战的大事,你担得起吗?!”

  简隋林被吼得无措,他怎么也想不到简隋英会来,惊惧交加,下意识狡辩:“哥,我只是……”

  简隋英不再理他,让身边的侍卫背起冻僵的李玉,侍卫连忙照做,想进屋的时候又看着破草庐般的房子愣了愣,简隋英也第一次来,真没想到李玉平时就住这般四面漏风的地方,一时间又气又急:“愣着干什么,回我宫里啊!”

  “……遵命!”

  简隋林在原处看着一行人离开的方向,脸上神色越发阴沉,他的大哥眼高于顶,今日居然护着一个贱种。

  “二殿下,我们要不要回宫……”

  “轮得到你多事?”这里没有外人,简隋林反手抽了侍女一个耳光,侍女被尖利的指甲划破了脸也不敢出声,忍着痛退下了。

  

  李玉在温暖如春的宫殿里醒来,一瞬间以为自己到了天国。

  他定神许久,听见床尾窸窣的动静,这才发现自己是在一处宫殿里,大皇子就坐在他床尾。

  “你醒啦?”简隋英发觉他醒了,便丢下连环画册,从炉火上端下一碗汤药:“诺,太医吩咐你醒了就喝这个,你寒气侵体,怕是要养一阵子才行。”

  “大皇子…我怎会在这里……”李玉坐起身想接,却被简隋英拦住了:“你那个丫鬟挺机灵,知道找我求救……你别动,身子还没好。”

  李玉怔愣地看着他,不敢确信自己竟得此殊荣:“你、你喂我?”

  “嗯。”简隋英熟练地舀起药汤试温,再递到李玉唇边,好像做了许多次一样,见李玉的眼神,简隋英随口说:“我平时在母后那里伺候惯了,不仅会喂药,还会按摩呢。”

  母后,也就是病重的皇后,烛火的光亮勾勒出少年轮廓优美的下颚,李玉隐在床帐投下的阴影里盯着简隋英发呆,他没见过皇后,但从大皇子来看,皇后定是美人,这对母子如出一辙地善良,李玉晃了神,竟被汤药的热气熏红了眼眶。

  “嗯?你怎么了?”简隋英一吓,把碗勺放一边,伸手拍着李玉的背,“二皇子他们年纪小,不懂分寸,我已经教训了。”

  李玉抓过简隋英的手,用两只手握着,声音里憋着鼻音:“皇后娘娘吉人天相、定会好的。”

  简隋英没想到他会这么说,定定地看了李玉一会,良久才说:“知道吗,其实你的眼睛……长得很像我母后。”所以我见不得你受苦。

  李玉闻言一顿,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简隋英。

  “比起二皇子,我倒觉得你更像我弟弟,看见你就觉得亲切……”

  简隋英看着李玉黝黑的眸子,这些都是他的真心话,从来没有一个人让简隋英见第一面就顺眼,此后越看越觉得喜欢,李玉身上有一种他们这些人都没有的韧劲,年纪尚小的男孩挺立地跪在殿外,像负雪的青竹。

  于是他问:“我记得上次是在学堂外面看见你的,你想不想跟我们一起进学堂读书?”

  李玉却沉默了。

  这样好的机会,他极想点头,又有些迟疑。大皇子真是率性,居然指着敌国的皇子说像自己的弟弟,李玉难以形容这样的感觉,又幸福,又觉得不可思议,一种家人般的温暖将他完全笼罩,李玉反而情怯不敢近前。

  简隋英知道他担心什么,抽出手来拍拍李玉的后背,“不如你做我的伴读吧,以后就住在我这里,二皇子他们便不敢拿你怎样了。”

  李玉怔愣地看着他,简隋英等他回答,眼睛里映了烛火,亮得出奇。

  他再也没有理由不去接纳这份渴望已久的关怀,鬼使神差地说,好。

  

  3.

  就这样,李玉带着采薇,从破落的西宫搬到了富丽堂皇的昭阳殿,相处中也渐渐了解这位大皇子。

  他的名字很好听,叫简隋英。

  简隋英长他两岁,喜欢梅花,喜欢美食,他天资甚好,却不爱用功,更爱听曲闲逛,第一回见面便是他在翻墙逃学。

  李玉还知道简隋英爱玩,爱热闹,却不爱跟二皇子他们待在一起,也不爱待在宫里,一有空便拉他出宫,出了宫就像自由的鸟儿,叽喳不停,李玉只有听他说的份,走累了就找间茶楼坐下,盯着窗下络绎不绝的人流。

  李玉曾好奇,问简隋英一眨不眨的在看什么,简隋英说随便看看,求之不得,只好羡慕。

  堂堂一国长子,千金贵胄,却羡慕布衣百姓,李玉似懂非懂,但还是安静地陪着他。

  李玉虽然性子沉静,但是格外喜欢跟简隋英待在一起,他的殿下生性洒脱爱笑,笑起来眉眼弯弯,像落在山巅的雪,很好看,李玉不会形容,但喜欢在街市里拉他的手,人群拥挤,简隋英也拉着他,随手把咬过的糖葫芦递给他,以为李玉要吃。

  他们还去戏园子,李玉头一次看戏,两眼就被戏台给吸住了,那真是华丽漂亮,简隋英给他讲这出戏,讲戏里的女子为何要殉情,大皇子的功课背不好,戏词倒是记得住。

  “什么是殉情?”李玉费劲地听着,不懂便问。

  “世道不允许他们相爱,只好双双赴死。”

  李玉听完便微微皱眉,“我不喜欢这个词。 ”

  简隋英笑了笑,没说话,李玉侧过头看他,心里觉得简隋英比戏里的女子还要漂亮。

  就在李玉陪在简隋英身边的第二年,皇后病逝了。

  简隋英不分昼夜地守在灵堂上,短短三天消瘦了一大圈。

  李玉心焦想劝他,但是触及简隋英空洞的眼神便难以开口,沉默地看了一会儿,最后一撩衣袍,挨着他一起跪在了灵位前。

  两人一跪便熬到了后半夜,简隋英终于撑不住倒下了,李玉抱着他,要喊人来送他回去,简隋英却反手搂住李玉的肩膀,滚烫的水珠顿时打湿了他的肩头。

  简隋英紧紧地抓着李玉的衣服,脖颈的青筋随着每一次用力的呼吸而绷紧,他什么话也不说,就这样无声地泪流。

  李玉心疼得快要窒息,慢慢把简隋英抱紧,感受对方灼热的呼气和隐忍的悲鸣,从未有一刻如此仓皇无措。

  不知道过了多久,简隋英缓缓恢复平静,但依然靠着他,抱着他,脑袋埋在李玉颈窝里。

  简隋英轻轻喊了一声玉儿,声音沙哑不已。

  “母后走了,我此后就是一个人了。”

  李玉用手轻轻抚着简隋英的背,下巴抵在他略烫的额头上,“殿下,我会陪着你。”

  夜里静得落针可闻,四周空无一人,偌大的灵堂飘动白幡,李玉抱着简隋英,盯着摇曳的烛火,视线渐渐虚焦。

  皇后娘娘,您放心,殿下永远不是孤身一人。

  ……

  

  “小玉儿,玉儿?”简隋英喊:“李玉?你撒什么癔症呢?”

  “什……”

  回忆渐渐消退,李玉回过神,简隋英站在腊梅树下侧头看过来,少年剑眉星目,灿若骄阳。

  “问你呢,哪一枝好看?”简隋英一手拿一枝腊梅,金黄的花骨朵含苞待放,奈何李玉对比半天,实在没发现两枝梅花有什么不同,只好说左手。

  “行,我们回去吧。”简隋英把右手的花随手留在了雪地里,转而跟李玉并肩离开。

  回程路上,简隋英忽然说:“你就快十五岁了,有什么喜欢的生辰礼?”

  李玉骤然听到这,第一反应竟是,原来他们已相伴近六年了。

  李玉闻着两人身上一模一样的梅花香味,淡笑着说:“你送什么我都喜欢。”

  “我就知道你要这样说。”简隋英哼了一声,随即又有些得意:“今年不送你金银珠玉了,我要送你一个独一无二的东西。”

  “是什么?”

  “到时候你就知道了。”

  李玉也被简隋英的模样勾起了期待,郑重地说:“好,我定会用心收着。”

  到了李玉生辰那日,两人白天去宫外游玩看戏,晚上回宫用膳,两人席地而坐,不留人伺候,简隋英特意给李玉倒酒,说他已经长大了,结果李玉喝了几杯,白玉般的脸上便浮了红云。

  简隋英一个劲地笑话他,但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,虽然酒量比初次饮酒的李玉好,但是容易上脸,李玉眯着眼,眼神从简隋英泛红的脖颈滑到交领处透粉的锁骨和胸膛,没由来地想将他咬上一口。

  李玉真的凑了过去,但是还没下口就被简隋英拥住了,“困了吗?”

  是有些困,李玉迷糊地蹭了蹭,喊着隋英,然后就歪在简隋英怀中睡了。

  简隋英没想到这小子就这么睡着了,愣了会儿,小心地把李玉挪到案前趴着,然后轻快地站起身走出房门。

  他给李玉的礼物还在御花园里藏着,现在刚好可以把它取回来。

  简隋英一个人跑到御花园,费劲找到藏好的冰雕,心里期待李玉看见它的反应。

  他寻了师傅跟着学,为了亲手雕出这座鱼戏莲叶学了十几天,常常凿冰凿到十指僵硬,不过看看成品,还挺漂亮,也值得了。

  湖冰冻得坚硬,裹着厚棉布也挡不住刺骨寒,简隋英捧着往回走,都想好了,冰雕放在户外的檐下,越冬不成问题,若是存到冷窖里,一直放到来年五月也未尝不可。

  简隋英只顾埋头走着,忽然发觉身边的宫人多了起来,喧闹无比,一个太监扯着嗓子喊道——

  “来人啊!昭阳殿走水了!”

  

  4、

  那样大的火,金红的火舌舔舐着四周的木梁,像宫殿里点着无数盏灯。

  火从门口燃起,李玉醒过来的时候就几乎没法再逃,直到被火势逼退到房屋最深处。

  李玉冷静地站在火里,连嘴唇都被烤得发干,他褪下头顶的象牙簪,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儿,然后放进了屋角的暗格里,不知道能不能保它完整,等到自己葬身火海,那便是他能留给简隋英唯一的物件了。

  李玉几乎不抱希望生还,直到听见外面嘈杂的人声。

  “殿下您不能进去!危险啊!”

  “殿下万万使不得啊!”

  “都给我退下!放开我!”简隋英声嘶力竭地大吼,挣脱来拉他的太监,眼里只剩那间燃火的房子,谁也没看见李玉,李玉肯定还留在里面!

  他顾不上别的,到了近前却被滔天的热浪逼退几步,简隋英看着那火焰,最后看到了雪堆里放着的那座冰雕,一咬牙,脱下披风将它包起来,然后抱着冲进了火场。

  有了那块坚冰,燎人的热意果然消退不少,简隋英足以跑进大殿里,门口的火已经烧过了,越往里走火势越凶,简隋英大喊着李玉的名字,直到赶来看见李玉站在最角落,面前横亘一段燃着的房梁,半人高的火焰将两人隔开,一边是生路,一边是黄泉。

  李玉从没直观地看见简隋英哭。

  此刻也不算哭,泪水没来得及酝酿就被高温烤干,简隋英红着眼睛,怀里抱着什么东西,火焰扭曲了空气,李玉看不清,只听见他说别怕,我找到你了。

  “殿下,这里危险,你快走吧。”李玉喉咙干涩,能再看一眼简隋英已没有遗憾了。

  “我走个屁,我来带你一起走!”简隋英狠狠抹了一把眼泪,“你听好,我数三声,你就跑过来!”

  “你跑过来,知道了么。”简隋英一字一顿地重复一遍,定定看着李玉,眼睛里是硬得要死的某种执着。“我不要你死。”

  李玉无言地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墙,心里出奇的平静,他竟然真的毫不犹豫地点头,连一句也不多问:“好。”

  就好像简隋英叫他赴汤还是蹈火都无所谓,眼前就是要人命的大火他也会听话。

  烈火之后站着他最爱的殿下,那么奔向他有何不可。

  “一……”简隋英的声音发抖,不敢数快,也不敢数慢。

  “二……”身旁传来轰然一响,又一段烧焦的房梁掉了下来。

  “……三!”

  就是现在!

  简隋英脱手用力把冰雕丢进火堆,连绵的火墙立刻被压灭了一个缺口,李玉跑进烈火,在那一瞬穿越了可怕的高温,跨越了一整个生死,回到了简隋英身边。

  “跑!”

  简隋英抓着他,李玉来不及震撼,火焰撕开的缺口没多久就在身后重新闭合,浓烟腾起,两人一起向外逃去,就在踏出屋外的一瞬间,整个房间轰然巨响,整个顶梁掀翻掉落,室内重新变成了一片火海。

  屋外的寒冷扑面而来,简隋英从未觉得干冷的夜空那么亲切,他们一直跑到了无人处,直直扑到了雪堆上。

  从极度缺氧和高温的环境跑出来,谁也顾不上说话,李玉摸索着,拥着简隋英滚进了雪里。

  “呼——”简隋英仰躺在雪堆上,用力喘息了一会儿,缓过劲以后第一句话便问身边人:“你受伤没?”

  “……没有。”李玉的反应有些迟钝,劫后余生的庆幸这时才笼罩上来,他回想起当时的细节,问:“你刚才扔了什么?”

  “那个啊……一块冰。”

  李玉有些愕然,简隋英看了他一眼,“……我给你雕了一座冰雕,想送你当贺礼,谁知道……不过多亏有它,我才能救你。”

  李玉的神色莫测,简隋英接着说:“烧了就烧了,我改天换个木头给你雕,再送你不迟,玉儿,生辰快乐。”

  “愿你欢喜,不止诞辰。”

  李玉躺在他身边半天不说话,简隋英察觉不对,想起身看他,却被李玉突然翻身压回了雪上。

  “嗯?怎么……”

  李玉俯身,干燥的唇贴上了简隋英的唇。

  简隋英浑身绷紧了一瞬,然后便软了下来。

  李玉的吻很青涩,几乎不能称作吻,沿着唇缝傻傻地舔着,但是他吻得好认真,垂着眸子,睫毛很密很长。

  那些话无需回答,李玉想,只要有他便是欢喜。

  简隋英顿了片刻 ,缓缓伸手扣住了他的头,生涩地回应着,却比他热情得多,李玉被简隋英引着,迷迷糊糊懂得了什么叫做接吻,比话本里写得更缠绵,美好温柔得不可思议。

  他们在雪地里拥吻,燃烧的宫殿和忙乱的人声都离他们很远,天寒地冻,两人都狼狈着,外衣不同程度地烧毁了,浑身黑灰和雪水,但是彼此都抱得那么紧。

  宫殿燃烧的火光映亮了半个天空,就像是一场盛大的烟火。

  ……

  

  火终于被扑灭,融雪的水滴沿着漆黑的残框滴下,昔日昭阳殿在大火里烧成了焦枯废墟。

  好在李玉住的偏殿没事,两人洗过澡,换了衣服,简隋英不客气地钻进了李玉的被窝,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同床共寝。但是这次又有些不一样,李玉从身后抱着简隋英,用体温暖着他,本来就该睡了,可是过了好久两个人都没合眼。

  简隋英受不了了,干脆转过来,说给李玉,也说给自己:“睡吧,外面一夜都有人守着。”

  “我的簪子放在屋里了。”李玉缓缓说着。

  “我明天陪你去捡,象牙不怕火烤。”

  “嗯。”

  “还有事?”

  李玉抱着他,过一会才闷声说:“无事,只是后怕。”

  比起自己,我更怕失去你。我差一点就失去你了。

  起火的是昭阳殿,连偏殿都毫发无损,有人要害简隋英,李玉不敢细想,若是简隋英没有刚好出去拿礼物,结局会是怎样。

  简隋英似是了解他心中所想,微不可闻地叹了一下,随后牵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。

  “你摸,我好好的,哪也不去。”

  李玉感受了一会儿,最后把整个脑袋都贴在简隋英胸口,听着他的心跳,情绪才渐渐舒缓下来。

  困意终于施舍席卷,李玉闭上眼,喃喃道,殿下,我离不开你了。

  睡着之前,恍惚间听见简隋英在他耳边说,我也是。

  

  5.

  纵火者是一个奴才,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在火场里烧成了焦骨,认不出身份,但是在身旁发现了打火石。

  简隋英走进火场,陪李玉找回了象牙簪,听见下人禀报,也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。

  重建正殿的这段时间两人都睡在一起,到了晚上,李玉悄悄跟简隋英说,刚起火时他看见了一个身影一纵而逝,身形姿态像二皇子宫里的一个太监。

  简隋英听完,只是平静地说知道了,然后继续把玩着李玉绕指柔的长发。

  李玉抿唇,突然明白简隋英为什么厌恶生在帝王家了。

  

  

  时光奔流不息,转眼便是三年后。

  “你走慢点,等等我!”

  御花园里,简隋英追着李玉,步子急得几乎要跑起来,后者人高腿长,身量已经比大皇子还要高寸许。

  “你听我解释嘛,真不是你看的那样……”简隋英瞥了一眼左右宫人,不好意思声张,但是眼看李玉和他的距离越拉越大,他只好豁出去了,“李玉!给我站住!”

  李玉顿住了脚步,但是仍不肯回头,脊背笔挺,简隋英愣是从他后脑勺上看出了一丝委屈。

  简隋英走上前,拉住李玉的袖子,嗔怪地说:“你走太快了,等等我。”

  李玉的表情仍不太好,但还是放慢了步子,别扭地被简隋英拉着。

  简隋英心里有底了,连忙把人带回去,进了屋把门一关,就将他抵在了桌前。

  他可真够冤的,谁知道他爹哪根弦搭错了,非要安排那什么慕容家的千金跟他认识,简隋英到了亭子里才知道,要走都来不及了。

  “你听我说,我真的不想认识什么小姐千金,是父皇瞒着我设什么赏梅宴……”

  李玉依旧不肯给他正脸,“你不必解释给我,随你跟她携手赏花,你高兴便好。”

  “什么携手赏花!”简隋英急道:“那是她给我倒茶,我心不在焉就洒了,她要给我擦,我不让她碰,不得已才出手阻止她。”

  李玉这才微微一顿。

  “……当真?”

  “当然是真的。”

  李玉终于转过头,拉起了简隋英的手默默翻看,低声问:“烫到没有?”

  简隋英见终于把人哄好,这才松一口气,胆子也大了,故意哼一声:“烫到了你也不心疼,你只顾着吃醋。”

  李玉不辩驳,只是仔细检查,确认简隋英手上没有伤。

  他也知道这醋吃得莫名其妙,可是他没法不担心,简隋英是身份尊贵的皇子,这些年惹得越来越多的官家小姐芳心暗许,兴许哪天皇帝兴起了,就给简隋英指婚了,到那时他又该怎么办呢。

  他要简隋英,他比谁都爱简隋英,他珍惜简隋英每一个笑容,同他说的每一句话。他是年少深冬里的光热,放开偌大深宫唯一的避风港,十八年相依过半的温柔乡。

  李国多年没有来信,李玉早已安心待在这里,待在简隋英身边,然而随着年岁渐长,他愈发觉得两人之间的身份特殊,那种不安像一株疯长的小草。

  他们生在帝王家,何况是敌国的对立面,身不由己的事太多了。

  简隋英觉察到李玉情绪不好,凑过来亲了亲他的鼻尖:“怎么还垮脸?嗯?”

  李玉看着简隋英近在咫尺的笑脸,叹口气将他揽进了怀里。

  “我怎么敢。”李玉似是不甘,似是无奈。

  “你就不该吃醋,难道你不知道我多喜欢你?”

  “你多喜欢我?”

  简隋英卡了一下壳,有些别扭道:“我…我都让你…那个我了……你说我有多喜欢你……”

  ……堂堂一国大皇子,凭简隋英的傲气和身份之尊贵,他肯定是不愿意做下的,谁知道李玉那小子精明得很,居然、居然抱着他撒娇,说些肉麻得要死的话,不仅磨得简隋英耳根ruan,全身都ruan了,只好随他去了,从此便像开了荤腥的狼,见了他跟见了肉似的。

  就像此刻,李玉抱着他,渐渐地手就往下移,“……你身上都是旁人的味道。”

  “是又怎样?”

  “还是我身上的香气更衬你。”

  经年累月,李玉身上也染了一身梅花香,然而他嘴上说着不喜欢脂粉香,却一个劲往简隋英脖子上嗅 ,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?简隋英弄不懂,直到被哄上了床,才觉出自己着了道了。

  呸,白日宣淫,李玉小时候明明挺内敛爱害羞的,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要脸。

  这话简隋英说不出,最后只能抱紧李玉的脖子,床幔被李玉顺手扯下,盖住了一室春光。

  两人忘我纠缠,谁也说不出为什么那么沉溺。

  时光流逝如云边慢慢沉落的夕阳,甜蜜的晚霞互相依偎,黑夜接踵而至。

  肌肤之亲可以抵消近渴,但那些隐隐的不安竟不是李玉的错觉。

  那天,他出宫替简隋英买爱吃的点心,回到昭阳殿时,赐婚的圣旨已猝不及防地宣到了门口。

  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……

  相府嫡女,少而婉顺,长而贤明……

  “啪”一声响,草绳突然断了,油纸包的红豆饼掉在地上裹满了灰,心上也裹满了灰,爱无处镌刻,只知道渗入骨髓。

  他看着简隋英直直跪在阶下,孤独得像在守灵。

  

  

  简隋英把自己关进房屋,一夜都没出来。

  晚膳凉了又热,任李玉敲他房门,他也不开。

  “轰隆——”

  “呼呼——”

  北风如凄嚎的厉鬼,李玉惴惴地宿在偏殿,盯着窗外黑沉的天,一夜无眠。

  雪时断时续地下了一夜,第二天一早仍在下,李玉走出偏殿,发觉简隋英房间内还闪动微弱的烛光。他冲去一看,房门开着,简隋英却不见踪影,室内的灯亮了一夜,床铺整齐,分明就是没有动过。

  李玉似是想到了什么,抓起油伞,不管不顾地冲进了风雪里,把他常去的地方都找遍了,最后在御书房外面看见了简隋英。

  简隋英天不亮就跪在这,只为等皇帝下早朝,他给父皇恭恭敬敬地磕了两个头,恳请他收回成命。

  “你倒说说,你看中了哪家女子?”

  “没有看中的,儿臣方才弱冠,实在不愿娶亲。”

  无论怎么问,简隋英都咬死自己贪图潇洒,不愿成亲,皇帝皱眉,觉得他不懂事,撂下一句君无戏言便拂袖而去,随他长跪于此。

  ……

  一柄伞移到简隋英头顶上方,徒劳为浑身湿透的他挡雪。

  “殿下,我们回去吧。”

  简隋英的目光滞缓地盯着前方,很久才转过头,李玉被他茫然无措的目光戳痛,简隋英像一头幼兽,眼神朝他倾吐着无言的委屈。

  “听话,我们回家。”李玉低声重复一遍,伸手想去拉他,无意间却碰到对方滚烫的手腕。

  李玉这时才发现简隋英的体温高得吓人,唇色浅得几乎苍白,湿透的衣服贴在他身上,整个人单薄得不像样。

  

  

  6.

  简隋英在雪里跪了近一个时辰,定是着凉发热了。

  李玉丢了伞,搭着简隋英的手将他送到背上,然后背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回昭阳殿。

  回到寝宫,太医来后留下了汤药,李玉注视床上的人,突然想起曾经他幼年还在西宫的时候,简隋林罚他跪,他失去了意识,醒后便到了简隋英身边。

  简隋英来救他了,不管再回忆多少次,他也记得他从绝望中醒来,却见到简隋英坐在床尾陪他,从此漫长的苦难都走到了尽头,人间春暖花开。

  李玉想着,温柔地喂简隋英喝完药,刚撤下药碗,便听见简隋英叫他的名字。

  “李玉……”

  “我在。”李玉一边让宫人都下去,一边用热毛巾轻柔地给他擦脸,手指蘸取温水给他润湿嘴唇。

  简隋英头痛欲裂,即使盖着最厚的被子,仍然觉得如至冰窖,不断喊冷。

  李玉只好坐在床头,连被子一起将他抱进怀里。

  “还冷吗。”

  李玉抱着他,简隋英浑身发热,抱着就像一个小火炉,他烧得发昏,闭着眼摇头,脑袋往李玉怀里钻,喉咙嘶哑,喃喃道:“我不要认识什么千金,也不想娶什么嫡女……”

  “我根本不认得她们,可是父皇一意孤行,他不许我不娶,我跪了好久,我不想娶……我只要你……”发着烧,简隋英头脑不清晰,说话语无伦次,只是本能地捏着李玉的衣襟。

  李玉心疼得无以复加,只好一味低声哄道:“不娶了,都不娶了,让我来娶你,够了吗?”

  “你说话作数么……”简隋英脸上红红的,勾着李玉的脖子,嘴唇胡乱地蹭着他的下巴,“玉儿,我好难受…我头痛,你亲亲我好不好……”

  李玉稍微迟疑了一下,作势起身去关门,却被简隋英拽着不放,李玉深知简隋英从小到大都没生过什么病,但是一病就会变得格外缠人,展现出最依恋他的一面。

  他的殿下胡闹起来简直是要了他的命,李玉一时意乱,只好溃不成军地低下头吻住那两瓣温热柔软的唇。

  简隋英闭着眼,被吻得气短,本就发热的脸颊愈发红了些,模糊地喊着李玉二字。

  李玉捏着他的下颚,吻得愈发深。

  当他余光看见一角明黄龙袍的时候,一切都来不及了。

  

  一声怒喝拍散了沉溺,被龙颜大怒震得心胆惧颤,床下多了双双跪地的身影。

  “朕听说你淋了雨请了太医,挂念不下来看望你,没想到你们……真是、真是混账!”

  从缱绻耳鬓厮磨到凌乱仓皇,李玉强撑镇定地磕头行礼,抬头却看见皇帝身后站着的简隋林,他望着两人的眼神嘲弄又轻贱,嘴角掩饰不住的得意。

  恶心。

  他的口型这样说。

  大皇子私通男人是何等腌臜之事,李玉咬定是他对殿下心怀不轨,简隋英带着病,拼命维护说是自己喜欢李玉,强迫他的,两人拼命将罪责揽到自己头上,此番景象又让皇帝气急大怒。  

  简隋英保不住他,李玉被皇帝着人带走发落,罪名是勾引皇子。

  “父皇,您不能治他的罪,您将我带去一块发落也好…您将李玉还给我好不好……”

  皇帝铁青着脸拂袖而去,让他好好养病,然后命人看好大皇子,不要让他出来。

  ……

  简隋英见不到李玉了,曾经满载快乐的昭阳殿成了隔绝他与外界接触的囚牢。

  “让我见父皇……让我出去!你们是什么人,你们敢拦本殿下,你们敢拦本殿下!”简隋英疯狂挣扎,病中的身体却无法与好几个侍卫硬来。

  “咳咳,咳咳咳!”

  简隋英不得不伸手扶着门框,胸中积郁,引得一阵急咳,陌生的宫女为他呈上手帕,他觉得不对,喘了片刻,嘶哑道:“……你,是新来的?”

  “回禀殿下,皇上命昭阳殿里外全部更换新的宫人。”

  简隋英顿了顿:“旧的呢?”

  “——大哥,你身子不好,他们照顾不力,我已经将他们统统杖毙了。”

  身旁传来熟悉的声音,简隋英猛地转头,看向走来的简隋林:“你说什么?!”

  简隋林停在他房门前,从小到大的脸上似乎只有笑容这一种表情。“我说,我将他们统统杖毙了……哦,李玉的那个丫鬟我没有一并杖毙。”

  “我在冰封的湖上凿了洞,然后把她丢进去了。”简隋林眼里闪着莫名的兴奋:“你猜李玉知不知道?他知道了,扼住我的喉咙要杀了我,你猜怎么样,我故意让我母妃看见,他就被关进天牢了。”

  简隋林满意地看着简隋英眼神里某些东西一瓣瓣碎裂开来,愤怒与绝望裹挟得简隋英几乎喘不过气。

  简隋英怒道:“父皇都没有下旨,赵妍凭什么关押他,他也是身份尊贵的皇子,赵妍凭什么……”

  “大哥,你说得对。他是皇子,所以他该回国了。”

  简隋英忽地怔住了。

  “李国派来的使臣约莫已经上路了。”

  简隋林说完,看了看左右的侍卫,他们都识相地退下。

  他走上前,压低了声音:“大哥,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好不好,你可以跟他一起走。”

  “你知道我想要皇位,你这个做大哥的离开了,我们各得其所,两全其美。”



  李玉孤身坐在牢里,头靠在阴冷的墙壁上,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了动静。

  他不动,心底波澜不惊,像他的姐姐一样照顾着他的采薇死了,他再也见不到了,简隋英也见不到了。

  他没管来者何人,却发觉对方打开牢门走进来,静静地停在他身边,便不动了。

  李玉似乎想到什么,猛一抬头,简隋英站在他身边,就像在做梦一般。

  简隋英对他说,我不做皇子了,你带我走吧。

  “……”

  李玉强忍着没有遵命,而是说:“相府权势滔天,皇上将嫡女赐给你,应当是要许你为太子的意思。”

  简隋英定定地看着他,勾起嘴角,但是笑不出来。

  “李玉,你还不了解我么。”

  皇位如何,天下如何,旁人不知,李玉却知道,简隋英一直是那个羡慕布衣百姓的皇子,最无心权力。

  小时候,李玉同简隋英一起放风筝,线断了,他们拼命跑也追不上,李玉奋力抓住了一点线尾巴,最后还是眼睁睁看着它从手里滑脱,飞走了。

  如果那时再跑快些,再抓紧些……

  李玉不再言语,用力抓紧了简隋英的手,希望可以把钟爱的东西握进手里。

  年少的爱恋就像一场大火,荒芜里烧出一条长路。

  趁此月色,思凡如何,夜奔又如何,退却天子堂也好,遁入山野林也罢,想要的不过是秉烛游夜,并肩白首,却在踏出宫门的那一刻遭到包围。

  无数火把高高举起,正中那人正是简隋林。

  他从小到大都嫉妒和厌恶的那个假清高的嫡长子,他的哥哥,他当然是不会让简隋英好过的,又怎会真的放他走。

  简隋英低估了简隋林的阴暗和善妒,他只不过想引诱简隋英犯下私奔大错,让父皇彻底失望,将太子之位名正言顺地封给他。

  “大哥,跟我回吧。”简隋林计划得逞,此刻高高在上。

  ……

  可惜世间的遗憾太多了,抓不住的风筝线,终究从他们手里滑脱了。


  

  7.

  简国二十五年,简帝意外驾崩,二皇子手持圣旨登基。

  简隋英迁出皇宫,搬到王府,昭阳殿里的东西他几乎没带。新年刚过,新春伊始,又过了一年冬天。

  他们之间隔的不是什么人,他们隔着两个皇子的身份,隔着两个国家。早在相爱之前就该知道此生难以厮守,但情一字,总是最不讲道理的。

  李玉终究被送回了李国,一别五年,简隋英走出宫门之前还是忍不住四顾,天空仍然是正方的一隅,宫道仍然是那么长,小时候想逃走,长大了却想回头。

  可是没有人告诉我,自由的代价是要失去你的。

  新雪初晴,简隋英摸了摸头上的象牙簪,毫不留恋地走出了成长二十五年的地方。

  

  过了一段时间,简隋英上了一道奏章,希望替皇上微服出巡,观察民情。

  新帝将简隋英召入宫,奏章没有批,而是封他为定国候。

  “皇兄自幼不爱诗书,不担政务,恰好邻国来犯,朕便许你将军职务,戍边去吧。”

  简隋英看着那奏章,简隋林的目光微微一凝,敏感道:“怎么,皇兄想抗旨?”

  “你多虑了。”

  无所谓,只要能离开,去哪都好。简隋英想退,简隋林貌似平淡地补了一句话,却让他遍体生寒。

  “听闻李国皇帝驾崩了。你猜谁是新皇。”

  简隋林皮笑肉不笑,一字一顿说出那个名字。

  “李玉。”

  ……

  简国二十五年,定国候率兵戍边,非诏不得回京。城内百姓送行,军队浩浩荡荡出了城,一路南下行至边关。

  他不知道李玉如何登上皇位,只知道李国军队兵临城下,别无他法。

  情与爱消散在铁蹄下,他和他隔着百种不舍,千般无奈,万里月光。

  简隋英死守边城,僵持数月,双方胜负对半,但李国始终没能近前半步。

  直到后来,敌国新皇御驾出征。

  新皇与记忆中温和内敛的少年相去甚远,年轻意胜,一身凌厉的锐气与剑眉星目意外相称。

  简隋英纵身跃马,举剑指天,杀伐令下。

  数万大军得令而发。

  

  李玉回到李国后不到两年,母后与皇兄都染了时疫,相继去世。

  他被立为太子,父皇那时年岁已高了,看出李玉的惶然,便带他去皇城庙,庙下万阶跪满了万民。

  父皇指着他们说,苍生百姓,就交给你了。

  李玉没法不屏住气,那一刻,看不见的重担悄然压断了连理枝。

  战场的风沙太大,李玉宁可风沙再大一些,他好看不清简隋英的身形。

  相遇的时候连一句话也来不及说,青梅竹马又怎么样呢,那柄剑刺向简隋英的时候他竟然没有躲开。

  与其死在哪个士兵剑下,或是回宫死在简隋林的为难中,简隋英选了死在李玉手上,于他未尝不是解脱。

  他战败了,战场上只剩李国的人。

  两个强撑的将领,一方却随另一方身死而崩溃。

  三军面前,李玉撑着剑跪地,不顾身份地抱着简隋英泪流。

  简隋英气若游丝地对他说。下辈子咱们不生在帝王家就好了。

  

  要太平盛世,要平常百姓,最好一见钟情。

  你可以爱我,我还等你娶我。

  

  在李玉二十余岁月里,大多数值得铭记的时刻,都有一场风雪。

  李玉听母后说,他生在新年后,是最热闹的时候。

  好像也是冬天,他隔墙听课,便撞上了翻墙逃学的人。

  也是冬天,他从火场里将他救出来,两人滚进雪堆里接吻。

  也是冬天,那人发着烧,浑浑噩噩与他缠吻,无人知晓那竟是最后一吻。

  后来采薇死了,母后死了,皇兄死了,父皇死了,简隋英也死了。

  这一生给过他温暖的人,悉数从手心里流走了。

  


  史书记载,李国六年,二皇子孤身入简国为质,饥寒数载,忍辱含辛,简国嫡长子感其才学,怜其秉性,收为伴学。后李国益强,二皇子始返。

  ……

  简国二十六年,定国候戍边战败,身死疆场。李国大军势如破竹,所到之处皆降,及攻入殿堂,杀简帝及其母,宫嫔贬为庶人,吞没简国,一统中原。

  帝改年号为隋英,后政通人和。

  ……

  隋英七年,李国皇帝退位,扶兄长之子为新皇,新皇俊秀笃学,尊太上皇诏,不改年号。

  隋英十年,太上皇终,享年三十四岁。

  

  

  

  

  

  

  

  

#玖肆

  

一些叨叨/求生欲 (*꒦ິ⌓꒦ີ)


欢迎点赞评论,个人喜欢这篇,也写了很久。生贺故意be不存在,只是想写这个设定而已,放生贺凑数,放在第一篇发,剩下一整天都给小情侣补糖,肯定能治愈回来(?)食用愉快,我们一会儿见!

题记是打油诗,本来我写了四句:

举目不见空回首,思君抚得钗痕旧。

冬雪渐飞宫墙柳,天家不抵少年游。  

  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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